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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一恍生死兩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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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樞,素問,宗主醒了!”

二人還失魂落魄地在一堆亂書中怔楞,卻聽外頭有人大聲嚷嚷,聲音也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跑得累了,一句話,破音破了一半。但是饒是這麽難聽的聲音,卻是如瞬間給兩人灌了一碗醒神湯下去,霎時四肢百骸都透著清醒。

他們一前一後地跑出藥經閣,連踩踏了無數本的珍貴醫書和把木門摜在墻上摜得哐當作響都恍然不覺。靈樞滿臉是驚喜的潮紅,與平時冷靜的樣子判若兩人,他一路狂奔,衣服被廊上的花枝刮破了也不在乎,跑得快到心臟都悶悶地疼。

戎言的房門外頭幾乎聚集了藥宗所有的門生,他們見靈樞和素問二人前來,都自動自發地讓出了一條寬道讓他們通過。

床榻上的人已然清理幹凈,他臉色蒼白,印堂烏青,眼神毫無焦距地落在了帳頂。靈樞見他真的醒了,大跨幾步就到了床邊,輕聲道:“宗主,你覺得怎麽樣了?”

榻上的戎言沒什麽知覺,聽了他的話,好半晌才轉頭瞧他,眼中一絲生機都沒有,怎麽看都是將死之相。靈樞眼眶一熱,清澈的眼珠被氳得通紅,卻仍是憋著靜靜等他回應。

“赤……赤血……”戎言答非所問,眼睛越過他望向一旁的矮幾,聲音如同陳舊的風箱一般,渾濁悶響。

靈樞順著他的眼神望去,看著那宛如鮮血凝成的秾麗紅蓮,鼻頭一陣酸澀,卻也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說的是——赤血並蒂蓮取回來了,趕緊去救璇璣帶回來的人。

“是,靈樞知道了……”他說這句的時候,一張臉因為忍耐而變得漲紅,卻始終沒有能將眼淚忍住。而一旁的素問,更是將手臂抵在額頭上,袖子遮住了大半的臉,雙肩抖得厲害。

戎言遲鈍地望著他們二人,似乎微微地笑了,然後就再次失去了知覺。

藥廬裏頭,靈樞和素問眼眶紅腫著,低頭望著桌上的赤血並蒂蓮。許是吸足了血氣,那蓮花雖被從蛇身上取出卻良久未見雕零,居然是越開越艷,如今是紅得刺得人眼生疼。

“素問,把它分為一分為二,我去先去生火煎藥。”靈樞說這話的時候,連頭都沒有擡一下,轉手就要走。

素問許是今天被刺激得狠了,居然破天荒的很活絡,他迅速地抓住了這話的精髓,行動快於思想地就攔住了靈樞的去路,“一分為二是什麽意思?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靈樞擡頭回望他,眼裏全是血絲,卻被水汽襯得如同兩塊紅瑪瑙,“就是那個意思。”

素問一聽,皺著眉頭反駁:“可是宗主連命都不要了,就是要保住……”

可他還沒說完,就聽靈樞冷冷淡淡卻又篤定地說:“在我眼裏,宗主的命要比任何人值錢萬倍,所以即使他醒來以後會一掌劈上我的天靈蓋,我也要救他。”

說完,他連瞄都沒有瞄素問一眼,繞過他的身子就拿著藥鏟開始配藥。

素問望著他執拗的背影,沈默了良久。末了,他嘆了口氣,拿著刀,一步步地靠近了那朵妖艷的蓮花。

對,沒有什麽,比宗主的命更重要了。

戎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以後的夜裏,他望著白紗燈幔透出來的微光,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月光漫過了窗外的桃枝,落了幾筆疏影在窗紗上,半掩的窗扇有絲絲縷縷的涼風鉆進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為什麽,他還活著?

窗外有秋蟬的鳴泣,房裏只有燭火燒灼的劈啪微響,就算他凝神聽去,也聽不到任何人聲。

人都到哪裏去了?

他試著動了動手腳,似乎已經沒了大礙,身體都沒有什麽氣力,氣息卻是通暢,腹中還有些溫溫的暖意,這暖意浸得他周身都很舒服,有若漂在一泓溫泉之上。

“吱呀……”

戎言正迷惑著,忽而就聽到有人推門而入,那人的臉籠罩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看那身形,應當是素問。

來人確是素問不假,他手裏端著新熬的藥湯,低著頭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把八寶盤放到一邊的茶桌上,發出了“當”的一聲輕響。

“素問。”

這一聲細若游絲,把心無旁騖的素問嚇得渾身一顫,差點沒驚叫出聲,可是下一刻,他就忽而變得激動起來,隨後便急急地奔到了戎言的床邊,似乎在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

看到那雙虛弱半張的眼,他激動得眼淚幾乎又要下來了,但是考慮到這是天大的好事,他還是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

“宗主,你醒了啊……”他的聲音抖抖顫顫,很不穩。

“璇璣帶回來的人呢,怎麽……怎麽樣了?”戎言終究是虛弱,說到一半的時候,大喘了一口氣才得以接下去。

素問一聽這話,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就如刷了幾斤的白面一樣,白慘慘得甚是嚇人,“她……她……”

他支吾了半天沒說話,戎言一瞧這個反應,心頭就涼了半截,隨後氣血一陣攻心,臉色都變成了絳紅,還掙紮著想起身,奈何實在是羸弱,嘗試了數次都未成功。

他用手肘撐著身子,倚著床棱,皺著眉頭,額間全是虛汗,“我……我問你,我被蛇王吸了一魂一魄去,為……為什麽沒死!”

素問看著他的樣子,手忙腳亂地想要扶他,卻被那冰涼的眼神嚇住了,“宗主……”

“說!”戎言的汗沿著臉頰流下,嘴唇一絲血色都沒有。

“宗主,你剛醒,要好好休息啊……”素問急得臉上擰巴成了一團,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擱才好。

“說!”戎言不為所動,繼續逼問。

素問擡頭望了望他,隨後“嘭”地一聲跪到了地上,疾風驟雨地磕了三個響頭,磕得額頭立刻就是一片青紫,他擡起頭時,臉上掛的是亂糟糟的眼淚,聲音更是啞得不像話,“宗主,都是我的錯,我把赤血並蒂蓮分成了兩半,一半給了宗主你,一半給了那位姑娘……”

戎言越聽表情就越絕望,到最後,臉上是一片死灰。

這個時候,靈樞也推門走了進來,在看到一臉悲壯的戎言和滿臉淚痕的素問時,他微微楞了一楞,而後沈默了掩上了房門,走到床榻前,同素問跪到了一處,卻是始終不發一語。

“她……死了?”戎言問話的時候,沒有望著他們任何一個人,卻是望著窗外空空的桃枝。

“沒有。”答話的是靈樞,雖說面上掩飾得好,到底聲音還是不穩了。

“脈象呢?”

“脈象平和。”

“昏睡了多久了?”

“六天了。”

戎言聽到這,就沒再問話,而是松了胳膊緩緩地躺下,望著白色的帳頂發楞。

沒想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他想著,忽而就有些洩氣,“好好照顧她。”

跪著的二人身體一震,齊齊輕道:“是。”

秋高氣爽,天空一絲雲彩也無,整個天幕就如同一匹湛藍絲綢。念無島難得見到這麽澄凈的天空,戎言手裏端著剛煎好的藥湯,竟站在石階上望著天出了神。

縱使島上氣暖,如今卻也是百花荼靡了,滿院的花樹都空餘花枝,看著免不了覺得有些蕭瑟。算上今日的話,夏梨已然睡了整整二十六天了。

戎言望了望手中冒著縷縷熱氣的藥碗,轉頭推開了身後的那扇木門。璇璣一如既往地將頭擱在床邊的腳榻上淺眠,它這個樣子甚至讓他想起師父在世的時候,那個時候,幾乎每日進門,都會看到這麽一副場景。

可如今,師父已然不在了,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來。

她的睡臉很恬靜,可是終究是二十六天就靠清粥和藥湯養著,臉色很蒼白,本就不飽滿的臉頰,如今更是消瘦得可憐。

他坐到了床邊,璇璣張了一只眼瞄了瞄他,又重新閉了起來。他默默無聲地將她扶起,靠在手肘上,然後用勺子一口一口渡到她的嘴裏。

剛剛餵完最後一口,就聽外頭傳來素問的聲音,“宗主,靈樞從桑城捎信回來了。”

戎言聞言立刻將手上的藥碗擱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素問恭敬地站在門口,手裏頭拿了封信,信封上空無一字。

他把信讀了好幾遍,眉頭越鎖越深。

靈樞是他遣去桑城的,目的是為了探探百裏府上眾人的動靜,可從信中的內容來看,百裏府上似乎一切如故,連丟了個活生生的人都沒人知道。

這到底是意味著他們篤信夏梨不會出事,還是出不出事都無所謂呢?而且,百裏府上似乎出了什麽大事,出入的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他盯著這簡單的一頁紙瞧了約摸有一炷香的時間才把信遞還給素問,“讓靈樞暫時不要回來,繼續好生盯著,還有註意不要涉險。”

“是。”素問應了聲,轉身就走遠了。

戎言站在房檐下,又不自覺地望向了藍得通透的天空,半晌,才轉身回屋收拾藥碗。可當他走到床榻前挽起紗帳的時候,卻倏然楞住了。

夏梨半睜著黯淡無光的雙眼,怔忪地望著他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看他,還是看向其他什麽,眼神空濛濛的,讓人看得寬不了心。

戎言不可置信地盯著她,良久都沒有說話。

“戎言,你……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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